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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邻居家有着泰迪犬，一只暴躁小狗，喜得外号“邪恶摇粒绒”。
什么是摇粒绒？摇粒绒，当代年轻人第一见皮草。
最近几年，摇粒绒成衣每逢入冬都要火一次。这种面料柔软、暖和、便宜、功能强大，人穿上后直接熊化，归国华尔街精英们却人手一套。从挤牙膏大师库克到TikTok周受资，这道“化纤权力马甲”甚至有反攻美式老钱审美的趋势。
摇粒绒流行的背后并不是审美集体堕落，而是体现了服装工业化后美国新旧两代精英的文化交锋。
摇粒绒这个名字很有迷惑性，它既不是羊绒，也不属于传统四大面料——棉麻丝毛，而是化纤产物。摇粒绒最初用在马桶坐垫上，和服装完全挂不上钩。拉绒工艺使得摇粒绒表面形成蓬松密集的小球，这些小球减缓了外界空气的对流，达到良好的保温效果，和羽绒服原理一模一样。
发明摇粒绒的是个美国公司，马尔登·米尔斯（Malden Mills）。和羊毛相比，摇粒绒保暖性能不打折，轻盈、快干、易洗，在受潮时依然可以御寒。因此马尔登·米尔斯早期客户是一帮高端的户外品牌，甚至有美国国防部配发给寒带作战。但马尔登·米尔斯的老板费厄斯坦高风亮节，不申请摇粒绒（Polartec Fleece）专利，同时不搞海外代工降低成本。这在全球化的今天，无疑是对资本流动的最大嘲讽，给了竞争对手抢生意的机会。现在买一件优衣裤摇粒绒外套，只需要200元。不过优衣裤打垮了摇粒绒的价格，却不能解释摇粒绒为何能让美国大佬人手一件。
60年代，美国社会秩序森严，比日本还正式。反映职场文化的时代剧《广告狂人》主角上班要配齐男士三件套，还离不开口袋巾和袖扣。大佬们为了体现地位，还要穿帝国领衬衫配领巾，女士裙装要有紧腰身和蓬松裙摆。这套服化道风格按今天的话说就是老钱风“Old Money”。这就是来自欧洲的传统穿衣等级，经过本土化改良，牢牢统治着美国社会。开什么样的车，配什么样的西装，西装上可以加多少装饰，都有迹可循。不遵守这一套秩序的美国人，会被主流社会开除。
但有个地方享受了美式例外。1957年，八个年轻人逃离了发明晶体管的肖克利实验室，聚在加州小地方硅谷，成立了仙童公司，掀起了晶体管革命。1968年英特尔公司成立，1976年苹果公司成立，全和这八个年轻人脱不开关系。当时加州湾区还不是零元购的天堂，阳光明媚、治安良好、税低、高校多，很多人都从车库起步创业，到80年代硅谷就已经填满年轻码农，无数车库公司正试图改变世界。
逐渐的，美国所有受过良好教育、所有不接受东海岸老白男穿衣教条的人都逃到了西加利福尼亚。而加州职场，恰恰是对东海岸的反动。在同时期嬉皮士运动的影响下，人们蔑视西装领带、着装规训，抛弃有版型结构却充满束缚感的服装，追求自由随意。这里首先诞生的办公室穿搭是Polo衫加卡其裤，但这么穿还是不够舒适。
70年代，摇粒绒马甲的主角、创始人伊冯·乔伊纳德上线。他本是造登山衣、登山钉的，但老乔寻思，自己这活不环保，而且羊毛又贵还吸水，于是盯上了新型面料——人造绒。而摇粒绒的娘家马尔登·米尔斯当时争为这种马桶垫面料卖不动而发愁，两方一拍即合，发现新样衣简直是户外神器：保暖轻便干燥又便宜好洗。
但老乔没想到是，摇粒绒马甲明明是户外神器，却意外符合程序员的需求。湾区湿气重，最夸张一天温差有20度，摇粒绒有马甲版、外套版、内搭版，长绒短绒相互排列组合，像是穿睡衣上班，完美适配在格子间办公，还能穿出门。
着装不能定义技术新贵，创新和成果可以。创新会自然转化为资本，资本又会决定新的审美。现在摇粒绒马甲爱好者几乎普及到所有美国互联网巨头，从前面的库克和老周，到媒体巨头Wasserman CEO、电商巨头ebay的CEO和亚马逊的杰夫·贝索斯。普通程序员跟风大佬内穿格子衫，外搭摇粒绒，平民之友优衣库在美国的扩张很不顺利，在湾区却有摇粒绒的自动贩卖机。
伴随后十年互联网产业在中美同时崛起，老程序员们上岸成为美国New Money后，摇粒绒开始反攻东海岸，各路高端峰会甚至将老乔的马甲当作赠品送给参会者。时至今日，华尔街老钱也终于在摇粒绒面前低下了头。一件土的不能再土的化纤工业品就这么成为“户外Gucci”，你只有套上马甲才是圈子里的人。
过去美国人追求的时尚，或者是说old money的服装秩序是由19世纪老欧洲定义，东海岸经营加固的权力秩序。时尚被上层阶级创造，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，下层群众模仿上层服装款式和装饰，在精神上将自己和上层阶级相匹配，获得虚假的心理满足。在现代化纤仿制诞生前，棉麻丝毛的使用顺序基本就是阶级的顺序。
而摇粒绒诞生在看似抹平阶层，不在乎出身、肤色，相对只重视创新的工作环境里。早期程序员们内心自洽，内核稳定，反对虚张声势的时尚，在乎面料的实用和功能。
但是屠龙者变成恶龙，勇士变成国王后，现代化前制造的工业品摇粒绒在美国也建构出新的秩序等级。中国互联网是美国硅谷的镜像，互联网大厂依旧是普通国人考公外的第一志向，信息技术和科技行业从业者的时尚已经成为普通人推崇的日常了。
我忠心祝愿中国的程序员群体未来无论脱下还是穿上摇粒绒马甲，无论是“室外冲锋衣、室内摇粒绒”都能够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穿摇粒绒时候的初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