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好,2020年9月15日星期二,欢迎收看168期睡前消息,请静静介绍新闻。
督工,你应该听说苏州最近在"苏城码"APP上增加了一个"文明码"积分功能。市民进行不文明行为会减分;参加公益活动会加分。"文明码"积分高的市民,在工作、生活、学习、娱乐方面享受更多的便利乃至优先权。
http://www.szweitang.cn/dujia/zixun/20200904/14818.html
虽然这个功能推出几天就快速撤销了,但还是引发了巨大的社会争议,督工你经常生活在苏州,怎么评价"文明码"?
苏州市政府设置文明码,是最近几年比较流行的大数据管理模式。对于大数据管理本身,我总体上是支持的,只要控制好隐私,可以明显节约管理成本,是一件对政府和社会都有利的事情。
早在计算机时代之前,中国就有广义的信用制度。比如说,十几年前,国家质检总局有一个《产品免于质量监督检查管理办法》,如果某个企业连续三年被省级以上质量技术监督部门检验合格,就可以申请进入免检状态。
现在各地都在搞垃圾分类制度,很多垃圾投放点有专人检查垃圾投放,既占用管理人员的时间,也占用市民的时间。如果根据每个家庭过去的自觉分类情况,设定一个垃圾投放分数,分数比较高的家庭平时不用接受检查,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接受分数管理,也不会引起太大的争议。实际上,大家很容易就接受了评估每个人感染病毒风险性的健康码。
但是,现在苏州市企图设定一个统一的文明分数,把各种行为放到一个体系下评价,然后根据分数授予不同的优先权,这显然是有问题的,因为我们没法证明各种文明行为之间有必然的关联性,也不能证明这个综合积分可以用来设定一个人的权利。
比如说,一次交通违章扣50分,一次乱扔垃圾也扣50分,如果我们因为一个人乱扔垃圾,降低了分数就限制他开车,这显然没道理,因为这个人完全可能是一个不太习惯垃圾分类的优秀司机。反过来说,一个人愿意用社区服务来提高积分,获得各方面的优先权,这个交易是否能算做文明,也值得怀疑。
最近几年,因为技术进步,中国政府监测市民行为的能力,做数据分析的能力在增强,我也赞同政府应用新技术,采用一些新的管理模式。但是,人类是一种行为非常复杂的生物,我们现在还不能根据一种行为去判断另一种行为的必然性。所以,用一个积分概括所有日常行为,既不合理,也非常危险。大数据管理最好还是在单个领域内先应用,将来解决了道德和法律上的问题,再谨慎跨界使用。
苏州市政府后来为"文明码"做辩解,说文明码只用来做正面激励,不作为处罚依据,这样是不是好一些?
"文明码"刚推出的时候有一句说明:
http://k.sina.com.cn/article_1650111241_625ab30904000s37q.html?from=news&subch=onews
"文明码"可作为警示和惩戒综合文明指数低于下限人员的电子凭证
说明"文明码"是有惩罚作用的。就算实践中只用正面激励,比如说去医院可以优先就医,这也是优先分配稀缺资源。在医疗、停车、运动场馆相对稀缺的时候,对一部分人发特权作为奖励,就等于惩罚剩下的人。从这个角度说,奖励还是惩罚区别不大,只要跨界,就有可能破坏法律上的平等原则。
2019年7月18日,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连维良说,不能以低信用分为由,限制自然人享有基本公共服务和法律规定的权利。各地政府制定政策的时候,也应该用这个原则严厉评审自己的新方案。
https://finance.ifeng.com/c/7oPqN59wDkd
苏州一直是比较低调的城市,为什么会推出这么激进的城市管理政策?
162期睡前消息,我们介绍过各地官员创建"文明城市"的动力。最近几年各地不再用GDP作为官员升迁的主要依据,"创建文明城市"的目标对于地方领导越来越重要。这次苏州退出"文明码",一个理由就是"深化文明城市创建成果",让检查组看到一点新花样。所以会仓促推出这个"文明码"。
http://beta.www.sohu.com/a/416097210_120083328
但是我也要替苏州说句话,在苏州之前,很多地方已经有类似的文明积分制度了。上周济南市刚刚宣布,文明积分可以用来换文旅博览会的门票。
https://www.sohu.com/a/417747123_100023701
2018年杭州市推出了一个"钱江分"。
http://zjnews.zjol.com.cn/zjnews/hznews/201812/t20181220_9032606.shtml
https://www.thehour.cn/news/210325.html
到了2019年,杭州、南京、武汉、苏州、郑州几个城市签署了个人守信联合激励城市合作框架协议,当时杭州媒体就宣布,"钱江分"在杭州之外也有用。反过来说,苏州如果不想单方面付出福利,也需要推出自己的市民信用分制度。这次搞"文明码",可以看作对其他城市先例的效仿。
苏州市政府起初正面介绍"文明码"的时候,除了说要惩戒低分人员,还明确提到过,"文明码"也是外来人口积分入户志愿服务的电子凭证。换句话说,苏州政府考核外来人口的文明标准,比本地人口要严格。我2003年就把户口迁到苏州了,但我依然希望苏州市不要在这种问题上再区分本地人和外地人。
不过这个细节也不是苏州市政府原创。2017年,北京就规定,拿到全国道德模范或首都道德模范荣誉称号,落户的时候加20分。
https://www.sohu.com/a/147138878_162522
去年10月份,《北京市文明行为促进条例》的草案征求意见,也提到文明积分可以给积分落户加分。准备把文明行为和落户制度永久性关联。
https://baijiahao.baidu.com/s?id=1647177269363131113&wfr=spider&for=pc
今年4月,草案通过,虽然没有正式提到用文明行为考核落户,但是北京晚报再次以专家意见的名义,提出文明记录要和北京落户政策挂钩。
http://www.beijing.gov.cn/zhengce/zhengcefagui/202005/t20200511_1893837.html
http://credit.fzgg.tj.gov.cn/447/32351.html
从这些先例看,苏州的"文明码"并不比其他城市的问题更大。可惜苏州这次的积分制度名字不好听,"文明码"。"文明"两个字有居高临下道德评判的态度;"码"字遇到疫情,让人想起了可以处处限制人行动的"健康码",所以刚一推出来就当了出头鸟,被全国人民集中火力攻击,有点冤枉。
但是,之前那么多城市滥用大数据,都被忽视了。如果"文明码"问题能引发全国人民对政府滥用数据的警惕,这也是一件好事。现在各地政府都把"大数据"和"创建文明城市"当作政治正确,经常在严肃考察法律和道德问题之前,就急着上新政策刷政绩。人民监督一下各地政府的新花样,非常有必要。
督工,这几天全国全国各级学校纷纷开学,之前传闻的各种录取数据也逐渐被证实。各个中学忙着晒自己的毕业生考入名校的名单,用来证明自己的实力。
9 月 10 日消息,滴滴公司发放第三届"橙果计划"的奖学金,晒出了滴滴司机子女的高考成绩,其中清华北大录取 6 人,985 大学录取 240人,督工你对这个成绩怎么看?
马前卒: 7000 多个滴滴司机家庭参加橙果计划,有 240 个孩子考进
985。我觉得这个成绩非常好。
从地理分布来看,虽然滴滴司机集中在大中城市,但是多数滴滴司机子女读书的地方,不是北京上海天津这种录取率高的地区。滴滴家庭最多的三个省份是广东、四川、河南,都是高考难度比较大的省份。而且从常理来说,滴滴司机的子女一般不会进入各省市顶尖中学,基本上在普通中学参加高考。在这种条件下,滴滴司机的子女还能取得不错的成绩,非常值得赞赏。看来的确有一批滴滴司机的子女因为父母的工作间接受益,提高了成绩。
http://tech.163.com/20/0910/13/FM5T01Q500097U7R.html
https://xw.qq.com/cmsid/20200707A0M10M00
督工,父母的工作为什么能影响子女的成绩?
父母对子女教育水平的影响因素很多,但最直接的影响肯定是经济收入。2013
年的时候,财经国家周刊引用过对外经贸大学廉思教授课题组的数据,证明子女学历和父母的收入水平有直接关联。
http://finance.sina.com.cn/leadership/mroll/20131206/162217556049.shtml
数据显示,一个家庭如果年收入超过 20万,和年收入
1万的家庭相比,子女拥有本科学历的概率是 1.5 倍,进入 211 大学的概率是2.7
倍。
2018
年,北京大学又有一篇博士论文探讨家庭收入和教育水平的关系。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,
家庭收入对子女就读"985"院校的影响越来越大。
https://www.sohu.com/a/403259932_568437?_trans_=000014_bdss_dknfqjy
同一篇论文发现,地理因素对考大学也有明显影响,来自县城和乡镇的家庭,进入高水平大学的难度在不断增加。
从单个家庭来看,财富不一定能买来学历,但是统计数据证明,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要提高子女的教育水平,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多挣钱和搬家,要尽快跨越家庭年收入
4
万元这条线,跨越城乡边界,进入县以上的城市。滴滴司机和运营人员的收入虽然不是特别高,但是给一大批农村和城市下层劳动力提供了就业机会。很多家庭因此拿到稳定的中等收入,在城市落脚,提升了子女的高考成绩。
比如说,人民网上周报道了青桔单车运维人员王智永的经历。王智永本来是内蒙古草原上的牧羊人,为了陪伴孩子读书,必须到呼和浩特找一份工作。但是他只读过初中,放羊的经验在城市里用不上,找不到太好的职位。最后,王智永在滴滴旗下的青桔单车应聘运维岗位,一个月
4000元,算是比较稳定的收入,加上妻子做收银员,支撑了三口之家在城市的生活。
http://gongyi.people.com.cn/n1/2020/0911/c151132-31858002.html
前天,网上还有另一个热搜新闻,"开网约车送五个孩子读大学"。
https://k.sina.cn/article_2146327684_m7fee5c8403300rwuf.html
这个故事的主角,贵州毕节市的汪平是
5个孩子的父亲,两个男孩,三个女孩,最大和最小的孩子年龄差距不到 10
岁。现在大女儿刚刚从遵义医学院毕业 2
年,接下来两个孩子正在读大学,排行第四的女儿今年高考,去了贵州师范大学,最小的孩子也在读高中。
贵州毕市节的教育和社会发展水平都比较落后,前几天的热搜新闻,大方县拖欠教师
4.8 亿工资,挪用 3.4
亿教育经费,这个大方县就在毕节市。毕节市女孩辍学很多,往往初中毕业就结婚生孩子。汪平坚持要送所有孩子读大学,就算女儿自己放弃,也要鼓励他们重新上学,这是很不容易的选择。过去汪平在工地搬砖,摆过地摊,现在年纪大了,要保持家庭收入,他必须找一份对肌肉要求不高的工作。所以汪平买了一辆二手车,到昆明跑滴滴,每天收入
500元 左右。生活肯定很辛苦,但是也给全家带来了希望。
开网约车的收入不太高,一天几百块,不算特别让人羡慕的工作。但是,就在几个月之前,总理刚刚说过一个惊人的数字,中国有六亿人的月收入不到 1000块。这个数字不是随便估计的,2019 年国家统计局数据,把中国家庭分成 5份,低收入组的 20%家庭,人均年收入 7380 元,中间偏下收入组的20%家庭,人均年支配收入 15777 元,除以12是 1314 元。这两部分人口占中国的40%, 14 亿的40%是 5.6 亿。但是,低收入家庭的规模一般比高收入家庭要大,比如前面提到那个5个孩子的贵州家庭。所以,收入在 1000 以下的人口并不是少于 5.6 亿,反而要多一些,这就是 6 亿人月收入不到 1000 的来源。
https://www.sohu.com/a/398643303_220095?_trans_=000014_bdss_dknfqjy
在这个背景下,滴滴公司在全国新创造了几百万个固定岗位,上千万兼职岗位,其中相当一批司机来自中下层收入的家庭。滴滴2019年平台数据显示,77%的滴滴司机师傅已有子女,
76%的司机子女是未成年。这些孩子如果参加高考,父母的新增就业机会肯定会对成绩产生正面影响。
另外,滴滴公司也在做一些主动的公益行动,直接给司机子女的学习提供帮助。比如说前面提到的"橙果计划"已经推行了三年,发放奖学金,提供高考志愿顾问信息,鼓励司机和其他员工的子女接受高等教育,充分利用父母工作换来的稳定家庭环境,这个意识值得赞赏。现在已经有3万个家庭得到"橙果计划"的支持。
除了给简单劳动力提供就业,提升家庭收入,还有什么因素会影响这些学生的成绩呢?
我小的时候,我父亲从矿工变成了司机,后来也见过不少司机家庭,对这个问题算是有一点发言权。我感觉,对于普通家庭来说,家里有一个职业司机,可以享受不少超出经济水平的便利。从司机的角度看,自己开车,可以用成本价给家人提供接送服务;从家人的角度看,城市空间一下子变小了,去比较远的地方也有安全感。这对于未成年的学生来说很重要。
以我个人的经验,家人一起乘车,是很好的促进亲情的机会。我父亲过去是司机,习惯自己开车出门,后来他换工作换到距离家乡几百公里的地方,全家人经常会一起开车出行,在路上度过一整天的时间。但是,无论是挤在卡车驾驶室里面,还是坐轿车,我很少觉得旅途枯燥,因为这些车上的时间,往往是全家聊天最多的时候。
还是看前面提到的那篇人民网的报道,里面介绍了一位湖北女司机,放学前一小时,她就只接去学校方向的顺路订单,因为要接儿子回家,读高三的儿子下晚自习就可以在车上睡觉,感觉上离开校门就进家门。这个家庭一度因为生二胎,母子关系有点疏远,但是母亲跑滴滴以后,和长子多了一个交流相处的空间,亲情反而增加了。
http://gongyi.people.com.cn/n1/2020/0911/c151132-31858002.html
同一篇报道介绍了另外一个叫张伟康的司机,2018
年放弃了工厂工作,来武汉开网约车。他换工作的一个理由是收入提高,另一个理由是弟弟读高中,离得太远不放心。弟弟比张伟康小6岁,父母离婚以后靠他照顾。他在武汉开车,如果弟弟有什么事情,可以开车一小时赶到学校。
这是网约车司机家庭的常态。很多人早上的第一个乘客,晚上的最后一个乘客都是自己的家人。司机这份职业不仅给家庭带来了稳定的经济收入,在心理上也让孩子感觉父母离自己更近,家离自己很近,成绩也会因此好一点。
接下来我来回复一下近期收到的一些留言和回复。
首先是中科大苏州中学少年班预备班的一位年轻观众留言。中科大的苏州中学预备班是从1985年开始设立的一个特殊培训班,连续设立了20多年,2006年停办,两年前又重新开办,每届招收30名初二以下的学生,入学两年就可以报考中科大少年班,是中国为有天赋的少年保留的少数特殊培训机构。
现在这位小朋友,我猜可能是一位05后的优秀学生,即将去参加37届高中物理竞赛。作为第14届高中物理竞赛的老选手,希望他的成绩配得上天赋,追得上梦想。
接下来有一位贵州朋友介绍了剑河县的88米雕像,我打开他推荐的视频,的确很有冲击力,这里要和大家分享一下。
网络资料显示,这是2017年建成的一个不锈钢构筑物,当地旅游项目的一部分。剑河县这个18万人口的小县成功引发了我们的注意。
https://www.sohu.com/a/215776927_178230
165期节目,我们介绍了中国9000万乙肝病毒携带者的历史包袱。有位广州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的大夫表示,最近几年中国防治乙肝效果非常好,他们的感染科患者即将出现断崖式下降。
有位观众希望我们加快更新,延长每期的时间。对此我感谢观众的表扬,但是考虑到现在的经济压力,暂时还不敢随便增加内容,否则就有降低质量的可能。
最近很多观众希望我们谈谈外卖骑手的生活状况,我们争取下一期就安排上。
还有一位贵州大方县的朋友邀请我们去当地考察,我们也慎重考虑一下。
最后,上一期节目从中国芯片产业骗补贴问题谈到中国基础研究的"强基计划"。观众在知乎和B站都进行了宝贵的讨论,这里引用一下B站最高赞评论,对各位参与讨论的科研内行表示感谢。
好,168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,感谢各位收看,我们周五再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