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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我们来速通刚刚播完的“年度反腐大片”。
这倒不是夸张，央视在宣传预告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。片名为《持续发力，纵深推进》央视与中纪委国家监委宣传部联合摄制，共选取12个案例，涉及地方主官、国企、金融、粮食、体育等多个重点领域。
咱们还是从老朋友贵州说起。第二集揭露了贵州省政协原副主席、副省长李再勇在六盘水任职时盲目举债，政府性债务债台高注。李再勇2023年3月落马，11月已经被逮捕，等于是当年就登上了电视片。官方通报其政绩观扭曲、权力观错位，大搞劳民伤财的“政绩工程”，肆意违规举债融资，造成重大的债务风险。
2013-2017年，李再勇担任六盘水市委书记3年出头，当地新增债务1500多亿，债务增长率超过300%。根据六盘水财政局数据，2014年底政府债务余额495亿，2017年底约518亿。李再勇主政这几年，显性债增加并不明显，因为他通过政府融资平台违规举债，隐性债飞速增长。原本贵州的地方债最出名的应该是遵义和独山，如今随着专题片热播，六盘水算是另类蹿红了。
那独山和六盘水哪家上债务的强度更大？我们试试能不能比较一下。独山县委书记潘志立被免职时，独山有400亿的债，假设都是潘志立到独山之后借的，是8年400亿，似乎不如李再勇的3年1500亿。
可以从两个维度来看一下，以两人都在当地主官的2017年的数据为例，从人口来看，独山县有27.13万常住人口，六盘水作为地级市有292.41万，算下来，李书记平均每年让六盘水的市民增加1.7万元的政府性债务，潘书记平均每年让独山县的市民增加1.84万元的政府性债务，而且独山持续了8年，六盘水持续了3年，潘志立更敢借。从经济数据来看，六盘水毕竟是地级市，2017年的GDP有1461亿多，一般公共预算收入也有138亿多，每年举债500亿。独山则是4.5亿的一般公共预算收入，每年举债50亿。虽然数据都很惊人，但是胆子还是潘书记大一些。
两人的发展思路也殊途同归。
潘志立是从江苏引进的空降干部，刚到独山时还比较务实，想大刀阔斧发展经济，本来想复制东部的经验，让每个乡镇都建工业园区，但招商并不顺利，一些过来的企业也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，后来转向“以旅游业为龙头”。
如果说独山缺乏发展资源，那六盘水则是一座因“三线建设”而兴的工业城市，传统的支柱产业是煤炭、建材和钢铁。李再勇是贵州的本土干部，一上任就提出要“换道超车”，全力发展旅游，要将六盘水打造成百年不落后的世界级旅游目的地。但是当地的自然风光资源不多，也不是传统的旅游目的地，一些干部群众提出过质疑。不过李再勇强行拍板，还给各个区县下达了硬性要求。
但上马大量的旅游项目需要大量投资，他遇到了一个经典问题：钱从哪里来[1]。李再勇的思路是“无中生有”，他说“旅游可以做到无中生有、小题大作，要求大家每年都要谋划一批项目、招商一批项目，启动一批项目、完工一批项目”，但他没有算过经济账。为此当地成立了六家融资平台公司，把融资额纳入了干部绩效考核指标，包装成企业项目要求公司去借贷融资，或者押给县区去筹资。
李再勇在任时推动兴建了23个旅游项目，有16个已经被列入“低效闲置”。每一个远看都成群连片、规模浩大，靠近一看，有的人迹稀少、冷冷清清，有的经营停滞、大门紧锁，有的成了半拉子工程，荒草丛生，就如同马督公拍过的独山。片中举例，李再勇要打造“中国西部滑雪之都”，六盘水只有一个多月的滑雪季，而且已经有两个滑雪场，仍然拍板举债30多亿兴建梅花山滑雪综合体，包括29个子项目，其中“亚洲第一索道”就花了9个多亿。如今除了冬天一个多月，其他时间游客稀少，举步维艰。
睡前消息336期提到的六盘水鞭陀小镇也是类似的例子。鞭陀就是抽陀螺，水城区在山上建了世界最大的抽陀螺文化博物馆，然后是24栋楼组成的鞭陀小镇，要吸引旅游客流支撑房地产，这个3亿的项目烂尾了。
这些项目的共性是一味求大、求快，缺乏论证，脱离市场客源和消费力实际，仅债务利息就给国家造成9亿多的重大损失。
李再勇之所以敢在六盘水留下极其沉重的包袱，在于他想的不是当地的发展，而是自己的“发展”。
贵州近些年是政治高地，李再勇认为自己离中管干部只差最后一步，希望搞一些大手笔、大动作，搞一点大动静，这样才能够引起上级的关注。他说的很明白：
如果我借的这笔钱要由我来还，我肯定不会去借，但是由政府来还我就去借了。反正过几年一换岗位，一拍屁股走人，后边的继任者谁来接谁承担责任。
有点击鼓传花的味道。
李再勇最后当到了副省长、省政协副主席，如愿以偿当上了中管干部，但是击鼓传花终有鼓槌落地的时候。无独有偶，第三集的厦门人大常委会原主任陈家东也是大搞形象工程、政绩工程，致使多个项目或者烂尾或者长期闲置，国有资产损失严重。他的突出问题之一是在漳州当一把手期间，不经调研论证，盲目决策，推动多个工程上马，挤占本应该用来发展经济，改善民生的宝贵资金。
漳州有深厚的地方戏曲文化传统，群众喜爱芗剧、潮剧、布袋木偶剧。市里原本规划建一座戏院，陈家东一到任就提出要改建成歌剧院。前期的设计费就有2700多万，主体工程合同2亿多，部分干部群众意见很大，陈家东置若罔闻。歌剧院不符合当地实际，加上投资太大，陈家东调离漳州后不久就停滞了，前期投入打了水漂。
他还提出要打造“闽南生态文化走廊”示范段，按照1:1复制漳州古厝作为驿站，同样是2亿多。更荒唐的是，这个项目没有经过深入的调研论证和可行性研究，是陈家东专门自己带了一个风水师去选址、看风水、调整方向。陈家东的想法和李再勇如出一辙，领导来看到这个是某某人手上做的，领导就有好印象，因为做了就是要能够吸引眼球嘛。
这个周，贵州的新闻有点刷屏的意思。
1月11日，2024年首名过堂的落马高官是贵州政协原副主席周建琨。周建琨是二十大后贵州“首虎”，2022年11月落马，曾任都匀、安顺、毕节的一把手，受贿的历程有24年。这次开庭公布周建琨受贿1.08亿多，他当庭表示悔罪。这个数字是18大以来贵州落马官员的第三名，第一名是省政协原主席王富玉，受贿4.5亿多被判死缓，第二名是原副省长王晓光，贪污受贿5000多万，外加内幕交易盈利1.6亿多，被判了20年。
1月10日，贵州出台《进一步推进省以下财政体制改革工作的实施意见》，大部分媒体的标题选的是“严禁出台超越财政承受能力的招商引资政策”。文件强调这一点，也是针对近年来贵州的财政问题，而更重要的是“省以下财政体制改革”本身。
1994年分税制改革留下了中央与地方事权、省以下财政体制两个难题。2016年以来，中央与地方财政事权和支出责任划分取得了积极进展，但是省以下财政体制五花八门，要搞清楚也不容易，只能一步步走。
2022年国务院出台过《关于进一步推进省以下财政体制改革的指导意见》，贵州这回更具体，参照中央的意见清晰划定了省级和市县级财政事权，将直接面向基层，或者由基层政府提供更为便捷有效的基本公共服务，确定为市县级的财政事权。省级财政事权除了教育、科技研发、养老保险、城乡居民基本医保、粮食安全、跨市县的职能，还有防范化解地方政府债务风险，以及事关全省重大产业的发展布局。
省、市、县的收入划分上，增值税归地方的部分按“23:19:58”分享，企业所得税及个税地方分享部分，各种资源税、城镇土地使用税、环保税按“20:20:60”分享，城市维护建设税、耕地占用税、契税，市、县按“20:80”分享。从全国来看，在增值税归地方的部分中，近半省份由省本级拿30%-40%，企业所得税分享部分拿30%-50%，而贵州省本级的分享比例都比较低。此外，贵州要求理顺省以下政府间的收入关系，为增强省级调控能力，做好重大战略任务财力保障。除了央企分支机构，企业所得税都归省级固定收入的贵州本土国企增加到6家，茅台依然名列第一。
回到反腐大片，第四集，被抓的足坛高官集体出镜，收视率一度力压范志毅客串的大热剧《繁花》，登上同时段榜首。那天不少观众应该也时隔许久打开了电视。
李铁是第一个被抓的，他既在多家俱乐部当过教练，又当过中国男足的主教练，在足球领域关系盘根错节，于是就以他作为突破口。从2012年11月李铁被查曝光，足坛迄今有14名中高管理层或者教练员落马。大众调侃，都够凑出一支足球队了，而央视还真的在画面里用足球的阵型来展现。
片中还有一处黑色幽默，2015年时任河北华夏幸福主帅李铁授意助教郑斌，找深圳球员黎斐花600万打点队友。黎斐分析认为，自家球队斗志不足，本来也踢不过就没有拉其他队友入伙，一人私吞了600万。有人感慨：“这么说来其他球员还得感谢他？但凡他讲兄弟情，其他几位哥就得进去陪他。”从法律上来看的确如此，有律师表示，黎斐如果拿了600万约队友一起踢假球，分赃的时候金额即使有所区别，其他队友只拿几十万、百八十万，也会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。如果队友明知有人花600万要求踢假球还收钱，那就涉嫌共同犯罪，不会因为钱拿的少就轻判，每个人都会以600万的金额承担刑责。
片中一位纪委工作人员感叹，球迷投入的是真感情，但是看到的却是一场假戏，欢乐的记忆都是虚构的，这会给人一种瞬间崩塌的感觉，虚构的快乐瞬间崩塌，足球如此，但又不止足球。
面对镜头，贪腐官员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悔恨。
应急管理部的消防高官张福生在“忏悔录”中写道：“防火者腐败，无异于纵火。”国家能投集团原副总经理李东说：“红绿灯下站一警察，你开车你是看红绿灯还是听警察的？制度是人制定的，所以关键看‘一把手’执行者怎么样。”央行原副行长范一飞“不走明道，走其他所谓路径”，于是走出了新型腐败方式。
长沙自建房倒塌导致54人遇难，除了房东责任，也有监管的真空。湖南原副省长、长沙原市长陈文浩说：“长期以来我们对自建房从上到下都没有认真对待过的，各方面的相互推诿扯皮，我是有失管失查的责任，我心服口服。”
辽宁连续三任省公安厅长20年受贿合计超过12亿，王大伟说：“同级的副厅长过年的时候给你送钱，一个班子里面低头不见抬头见，天天在一起开会还送钱，这是什么样的生态？”2021年以来，和王大伟同一个班子的6名省公安厅党委委员被查，省管公安政法干部43人被查，涉及半数以上的省厅警种或者部门“一把手”，现任或曾任市公安局长。
体育总局原副局长杜兆才说，自己没有当好中国足球反腐斗争的“守门员”，被俱乐部老板利益“围猎”，实际还是主观原因，没有加以严格的控制，有些随波逐流了。是什么波，什么流？
片中还留下一些谜题待解，例如李再勇当完六盘水书记去当贵阳书记，有没有同样的情节？陈戌源说他当选中国足协主席当晚，就有两个地方足协主席给他各送了30万，是哪两个？
对于基层干部工作人员和群众来说，更难受的是，落马之前就要学习他们讲话，现在还要学习他们忏悔。比如足协就要求全员观看反腐片，还要提交至少1500字的观后感。
电视片播放的时候，本届中纪委正在开第三次全会，指出“腐败的本质就是权力的滥用”，而专题片的第二集解说词就说：“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，公开是最有力的监督。”
像李再勇就非常推崇发展大数据产业，称在反腐方面要打造“数据铁笼”，方便行政权力运行过程进行数据化记录、分析和监管，构建大数据监管技术反腐体系，可惜“数据铁笼”并未管住他自己。
不妨采用一些更加简单有效的方式，比如最起码的公开官员财产和主要社会关系，相信经历了大规模核酸后技术上不是问题了。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，与其等到在央视的镜头里哭，不如在群众的监督下笑。
好的，本期参考信息就是这些，我们周六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