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好,2019年11月1日,欢迎收看睡前消息第36期,静静介绍新闻。
央视新闻10月28日消息,温州警方抓获一个非法盗取计算机数据的团伙。
https://www.thepaper.cn/newsDetail_forward_4796651
(插视频)
大多数偷数据的黑客都是网上作案。这个团伙的作案方式有点特别,直接跑到医生的诊室里,开电脑偷数据,被摄像头拍到,很快就落网了。督工你能解释一下他们的动机吗?
从以往的案例看,单条个人信息很便宜,每条一毛钱都算高价,盗窃个人信息的罪犯都是以量取胜才能赚钱。一个医院再大,患者身份数据也就是几十万条,最多卖几万块。如果只是为这么点收入,的确犯不上亲自冒险。所以,他们肯定不是去偷个人信息的,而是要偷药品和医疗器械的销售数据。用他们自己的话说,就是下载"统方"数据。
(找视频)
偷医院的销售数据,是卖给其他医院搞商业竞争吗?
这个数据不是给医院用,而是卖给医药代表,提高药品销售的效率。概况地说,统方数据是医药代表和医生分赃的标准,是行贿的依据。
医药代表本来并不是行贿的代名词,他们的本职工作,应该是向医生介绍药品的使用细节,给医生提供用药的选择。他们应该做到比医生还了解药物,做一个专业顾问。但在中国,绝大多数医药代表的工作就是替厂家送钱,刺激医生的积极性,让他们多开特定药品的处方。
既然要用回扣刺激销售,最理想的方式,是医生开多少药,就给多少钱,收入和工作量成正比。但是,医院并不是每个月卖多少药,就进多少药,只看医院的购买数量,并不能计算医生上个月的开药数量。而且一家医院会有很多医生用同一种药,医药代表只知道总的销售额,并不知道具体某个医生给自己增加了多少销量。
在这种情况下,如果医药代表拿不到统方数据,就只能让每个医生自己报销售数据。但是,医生忙着看病,不一定数的很准;而且医生开了药,患者未必就会给药房交钱,所以医生自己报的数据一般都有偏差。最要命的是,医生报了数据,医药代表就要按数据给钱,医生很有动力虚报,黑吃黑,反正医药代表也不敢举报。
虚报数据,不仅仅是一个医生多拿提成的问题。如果一个医院有10个医生开同样的药,一个医生多拿了钱,会导致其他9个人少拿。这样几个月下来,医生和医药代表之间就没有信任了。行贿这种事,没有信任就很麻烦,所以医药代表非常需要医院的销售数据,愿意出大价钱买。拿到数据才会给医生发提成。
在大多数情况下,统方数据是医院内部人卖出来的。如果医院内部管理抓的好,医药代表就要委托别人偷数据。央视的新闻也说了,这个偷数据的团伙主犯,之前干过医药代表,知道数据的价值。所以改行,从卖药改成卖信息,给很多医药代表做数据服务,赚的比单个医药代表还多。过去他们利用计算机技术,入侵系统偷数据,现在医院系统升级,他们只能冒险进入医院,用物理方法偷数据。
他们愿意跑到摄像头下面冒险,肯定能赚不少钱吧。
对的,前几年,他们靠统方数据赚了上百万。但这对于医药代表和医生群体来说都是零钱,或者说只是医疗行贿产业链上的一点润滑油。医药代表拿出几百万买数据,意味着医生至少拿到几千万的药品回扣。但这和整个社会的损失相比,又是一笔小钱,因为患者和国家为此要多付好几亿的药费,其中很大一部分药对病情没什么作用,完全是回扣制造出来的需求。一个温州的普通医院就能让数据贩子铤而走险,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其他大城市的医院会养活多么大的黑色产业。
当然,在绝大多数情况下,医生也不至于拿了回扣就开有害的药,一般是那种无害也没有明显疗效的营养药,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中成药。马前卒施工队之前有一篇文章研究过中国药企的财务报表,把他们的成本总结成一幅图。
粉红色的开支,名义上是广告,实际上很大一部分是医药代表拿走的经费,其中有医药代表自己的收入,有数据黑客的利润,当然最主要还是医生的回扣。上一期我们说中国的过度医疗问题非常严重,这张图可以解释一部分原因。
现在医院升级了自己的系统,偷数据越来越难了,情况会不会好转呢?
肯定有一定影响,但不能完全解决问题。前面我提到,这条黑色产业链的主体是医生和药厂,数据贩子甚至医药代表都只能算润滑油,赚个中介钱。真正的问题出在产业链两头。
在药厂这一头,最主要的问题是研发不足,药厂之间同质化竞争。相互之间拼不了技术,那就只能拼市场了。
我们回头看上面的图,可以看到,越往右,不仅仅是粉红色越来越多,蓝色也越来越少。这两者是有因果关系的。如果中国不能消灭这些专全力跑销售的药厂,尤其是大多数中成药厂,医药代表就一定有用不完的经费,一定有办法收买医院和药房。
在医生这一头,合法收入低是最大的隐患。前面我提到现在的医疗是个手工业,很难用统一的标准去监管。这就带来两个结果,一是过度治疗没法控制;二是医生不觉得丢掉工作是很严重的事情,所以很容易和医药代表联手发财,大不了自己被开除,也去当医药代表。第22期我介绍了广州花都区的医改经验,第一条就是把基层医生的年薪加到20万以上。国内其他地区也应该吸取经验。因为医生从医药代表手里拿一块钱,起码浪费全社会三块钱。所以,给医生加工资,医保经费反而可能更宽裕。
当然,我也不赞同医生的收入向美国看齐,毕竟医学院的收费不一样。美国读个医学院,每年五六万美元,我们只要几千人民币。所以,增加医生的收入适可而止,目的是让他们珍惜工作,而不是变成脱离普通职业的贵族。
http://usa.bailitop.com/cost/20190928/62483.html
http://www.gaokw.com/edu/2018/190064.html
但无论如何,不付出一点代价,不太可能消灭过度医疗。与其拼命升级医院的计算机系统,给医药代表找麻烦,不如从药厂和医院下手,消灭过度医疗的动机。我们说下一个话题。
这几天,美国加州森林大火,目前已经有20万人撤离。在太空站上,火场目视可见。州长预计需要几个月才能彻底消灭火灾。
http://news.163.com/photoview/00AO0001/2304922.html#p=ESNM3LRI00AO0001NOS
(找找原图)
http://news.china.com.cn/txt/2019-10/25/content_75338392_5.htm
美国这么发达的国家,怎么解决不了森林火灾呢?
(配美国灭火飞机的图和视频)
加州火灾,首先还是个自然地理问题。加州有近三百个州立公园,森林覆盖率40%左右,但加州常年干旱,森林里有一亿两千多万棵枯树。这些年,加州很努力地砍枯树,但每年最多砍三十多万棵,砍到一个安全范围可能还要一百多年。
加州东边是干旱的大盆地,大盆地上空高压区的气团如果翻山吹向西海岸,海拔高度会不断下降。气团下坡的过程中,从低压力的山地被推进高压力的平原,体积收缩,温度上升,形成了高温干燥气团,平均每下降100米,温度就升高1摄氏度。汉语把这种干燥气团称为"焚风"(foehn),加州当地的名字是"圣安娜风"
(Santa
Ana)。30多度的焚风气团吹进枯树森林,只要有一点火星,就会引发大火。
加州政府也知道焚风会带来火灾隐患。就在上周,为了预防火灾,加州的最大电力公司进行了一次预防性停电,一百多万户家庭和企业受到影响。这两天又有200万人断电。这已经是一个月来的第三次全面断电了。为什么加州停电也解决不了火灾呢?
这次火灾,的确政府抓到了一个证据,说拍到了树枝落在电线上,引发短路的视频。
https://new.qq.com/omn/20191030/20191030A0BJ8700.html
https://www.bilibili.com/video/av73974399
但是,从过去的记录看,绝大部分森林火灾的原因并不是输电线,而是居民日常生活,比如电器短路、游客营火、车辆自燃或者烧荒。而真正的大火灾,一般起火点也不止一个,都是几个偶然事件凑到一起的。比如30年前中国的大兴安岭特大火灾,就至少有5个互不相关的原始起火点。
但是加州法律规定,如果公用事业公司的设备造成了任何火灾,即便这个公司没有做错任何事情,公司都要赔钱。法院把2015年、2017和2018年大火的责任都算到了太平洋煤气电力公司头上,累计赔偿三百多亿美金,压垮了这个公司。今年一月份,加州煤气电力公司宣布破产,总裁辞职,现在是清算阶段。
所以,今年的火灾季节一到,稍微有风险,高压电网就要关闭,但似乎还是没躲过去。
断电也没用,加州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火灾呢?
前面说加州的森林里面有上亿棵枯树,其实自然状态下,这里每年也是要爆发几十次小火灾的,只是古代这里没有居民可烧,也没人抱怨。现在加州有4000万人,所以必须去对付森林火灾。但越是灭火,森林里面积攒的枯树就越多,爆发超级火灾的概率就越大。如果说加州人做错了什么,那么第一个错误就是不该住在加州。
另外,加州有硅谷和好莱坞,有400万人口的洛杉矶城,是美国经济最繁荣的地方,房价上涨很快。
(红色地区房价上涨最快)
为了躲开高房价,穷人必须不断地往郊区搬,富人也到山里面建豪宅,居民点不断深入森林。
举个例子,索诺马县在旧金山北部,是火灾最多的地区之一。上面这张图的红线范围是火灾高风险区,灰色是人口聚集区,可以看到,人口一直在向火灾多发区蔓延。21世纪,加州新建的房子有38%建在能引发森林火灾的地方。
地方政府并不想把这些人赶走,因为有居民就有税收。就算烧了,重建费用也主要是联邦政府和州里面承担,下面的县基本不用管。所以,2017年大火以后,县政府反而鼓励居民原地重建房子,还欢迎扩大规模。
要是运气好,火灾烧了隔壁小镇没有烧到自己,还可能会带来地方房价飙升。去年大火,把一个叫做天堂镇的地方烧成了废墟,距离天堂镇15分钟路程的奇科市房价立刻涨了20%,是去年12月全美房地产涨幅最大的地区。
结果,今年的火灾来了,索诺玛县现在已经烧了100多平方公里,接下来还不知道怎么样。
总的来说,森林火灾是正常现象,但大规模、高频率的火灾,一般都是人祸。1987年大兴安岭火灾。5个主要起火点,3个是私自进来砍树的外地人吸烟,1个是因为新来的工人不熟悉设备制造了火花。如果只有本地的林场职工,集中力量很容易就能搞定唯一的起火点,不会形成特大火灾。所以,事后有一个重要的教训,就是林区的居民点不能太分散,不能让未经训练的人在森林里常住。否则只要人足够多,火灾就必然爆发。
不过加州的有钱人不太在意这个问题,因为他们可以雇私人消防队。只要每天付3000美元,火灾的时候,就会有一队随叫随到的消防员进来保卫豪宅。就算政府下令撤离,这批消防员也不会撤,会一直和火灾战斗到死。
https://news.163.com/19/1030/13/ESO64PMV0001875O.html
卡戴珊的房子就买了这种保险。
https://new.qq.com/omn/20190308/20190308A1B0LJ.html
所以,加州的火灾是没救的。富人不怕,穷人没钱,都不愿意下山住到城里。再加上政府没有严格的居住区规划,几十万人就这么守在干旱的林区生活。不意外的话,三年以内,我们还能从太空站上观察加州森林的烟雾。
睡前消息第32期,我们向大家介绍了王选院士的成就,里面提到一个细节,当年研发汉字激光照排机的单位是北大,应用单位是新华社,制造单位是潍坊计算机厂。很多观众,尤其是潍坊人因此大吃一惊,没想到潍坊能制造计算机。督工你能介绍一下这家企业吗?
潍坊计算机厂,本来是山东机械厅管理的一家小型无线电厂,名字是潍坊仪表厂。1968年,为了提高解放军基层单位的通讯能力,四机部,也就是后来的电子工业部召开了"师以下通信装备半导体化会议",要把团、营、连级的无线电设备降到8公斤。最终确定一批负责生产2瓦硅电台的工厂,其中就有山东潍坊仪表厂。
这家小厂靠军工订单,逐渐融入国家级生产体系。
70年代,中国领导人也意识到信息时代要来了,尝试搞自己的标准化计算机,开发了DJS(电-计算)100系列,其中编号高于130的是高档机,低于130的是低档机。国内选定十家工厂生产DJS130计算机,其中包括发展起来的潍坊厂。仪表厂因此改名潍坊计算机厂。1977年10月,计算机工业局长郭平欣带队到山东考察,确定由潍坊厂给王选做配套。开发过程中,就有一批DSJ130计算机给王选用,每台内存64k。
1980年,华光I型通过部级鉴定,核心技术登记了欧洲专利,研发团队中很多人觉得,这个项目已经可以向国家交差了。但性能和国外同类产品差太多,以后还是要进口国外设备应用。新华社和人民日报也是这么想的,32期我讲过他们采购外国产品的故事。
作为制造单位,当时的潍坊计算机厂也不看好王选,觉得自己被计划经济时代绑在一个必死的项目上,不能像其他企业那样转型,所以怨言不少。1982年的时候,潍坊计算机厂冻结王选几十万研发经费,要求项目立刻撤销。幸亏郭平欣的继任者,计算机工业管理局局长李瑞给老领导面子,坚持要把项目做到底。这才有了王选的激光照排机。
潍坊计算机厂后来改了好几次,的确没有发展成大型IT公司,现在的业务分两部分,一部分做石油化工行业的仪表,一部分是潍坊北大青鸟公司,有北大青鸟集团的间接持股,给出版业做一些软件。
总的来说,那个时代中国总体技术水平差,虽然完成了小型计算机的全国产化,但是和国际先进水平有十几年的差距。IT硬件是工业最顶端的行业,就算出一两个天才,配上一两个意志坚定的领导,也不会改变总体落后的局面。
潍坊计算机厂这样的企业,连自身的升级能力都没有,给王选这种目标比较单一的项目提供IT服务,还能勉强做到,但如果让它做通用的计算机,既没有足够的市场支持,国内的配套企业也提供不了下一个层次的配件,肯定是生存不下去的。所以,在王选的项目以后,潍坊计算机厂还是退回到仪表厂的产业链上,这也算是历史的必然。
接下来我继续聊聊往期新闻的后续。
王选院士这一期,还有一个很有争议的话题,米粉涨价事件。我当时说,贵州省黔西县把微信聊天记录认定为串通,要求米粉店放弃涨价还算有根据;习水县没有找到任何证据,就动用政府力量,强行要求降价,既不合法,也不合理。
我还说,之所以我如此关注一块钱的米粉涨落,是因为贵州的地方政府有严重的前科,2017年,针对一家面馆涨价一元,七星关区就发动好几个局上门施压,要求降价道歉,这是严重违法,严重破坏市场规律的行为。贵州地方政府滥用行政力量去讨好舆论,已经成了习惯。
刚刚过去两周,贵州地方政府再次证明了自己喜欢违法,喜欢和经济规律作对。
29日,铜仁市江口县发布了一张口气严厉的告诫书:
白条肉每斤20,排骨每斤25,超过要严惩。
我顺手查了一下农产品交易网站,贵州省的报价是每公斤56元,每斤28。
https://bj.zhue.com.cn/list.php?s_id=10
再看排骨报价,全国均值是每公斤60。
我很想知道江口县政府打算如何严惩这些企业,或者只是想把他们都赶到县境之外。总之,如果江口县政府真的给力,短期内这个县的居民恐怕吃不到猪肉了。
还好,江口人民很幸运,第二天,在舆论的压力下,江口县政府迅速收回了前一天的告诫书,还说要对相关责任人批评教育。
看来,经济规律还是起作用了,政府虽然权力很大,还是不能螳臂当车。但是从文件来看,江口县政府并没有没认识到自己到底错在哪,不知道自己最大的错误是和经济规律作对,以后企业和消费者要对贵州某些基层政府多加小心。
10月25日,第33期,我介绍了智利局势,说智利问题的核心是经济结构问题,不会很容易解决。这几天,局势进一步恶化,智利总统宣布,11月APEC领导人会议和12月的国际气候大会必须取消,智利已经没有承办能力了。
第18期,我介绍了一条貌似不合常理的法律,当归、三七、人参、川贝母等民间常见滋补药品,是不能随便当作商业食品的配料,因为它们没有被列入"既是食品又是药品的物品名单"。法院给了一个判例,在卤菜里面加当归的超市,要对消费者"退一赔十"。当时我提醒观众,如果有企业明文触犯这条规则,到法院一告就倒。
但是,最近的新闻表明,大多数食品生产企业并没有领会这条法律,还在继续往被告席上走。有消费者买了一袋八宝茶,发现茶包里面有莲子芯。按2002年的法律,莲子芯也不是可以用于普通食品的中药。所以他起诉超市,法院判超市退款5元,赔款1000。
https://www.thepaper.cn/newsDetail_forward_4791211
当然,18期最重要的新闻,是贵州独山县的400亿地方债黑洞,最近有观众留言提醒我们,这件事有了新进展。阿里拍卖网上出现了独山县国有资产处置专区,准备拍卖的资产相当不少。
其中第一项是3500万元的斗牛场,后面还有3.5亿底价的民国风商业街,七千万元保证金,11月10日开拍。有兴趣的富豪观众可以当作双11活动参与,也给贵州人民减少一点还债压力。
好,今天的睡前消息就到这里,感谢大家收看,我们周日再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