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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好，2020年4月5日星期日，欢迎收看第98期睡前消息。请静静介绍新闻。
静静：3月27日94期，我们曾经分析过山东海阳核电站的两次轻度事故，最近，广东阳江核电站也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故。3月24日，阳江核电站4号机组的水泵跳闸，触发紧急保护，导致反应堆停止运行。原因是因为毛虾群侵入海水循环过滤系统。通过打捞毛虾，25日，4号机组重新并网发电，但没过多久，更大规模的毛虾群侵入，导致阳江核电站全部机组停堆。
督工，毛虾是怎么导致核电站停转的呢？
睡前消息第94期介绍过压水堆的基本原理，第一回路的水和反应堆接触，但是不离开安全壳。第二回路的水不接触反应堆，被第一回路的水加热成高温蒸汽，推动汽轮发电，然后被第三回路的水冷凝，重新利用。海阳核电站第三回路的冷却水是海水。
毛虾就是我们平时吃的虾皮，一般体长1到4厘米。这次事故就是海水里面毛虾太多，有影响第三回路水流的风险，所以整个反应堆都停下来了。
虾太多堵住了核电站的水源，听起来很不可思议，这算是一次偶然事故吗？
不偶然，核电站的设计思想就是万无一失，阳江算是我国毛虾主产地，在运行之前就考虑了鱼虾太多的问题。
http://www.cgnpc.com.cn/cgn/hngy06/lm_tt_two_hngy.shtml
阳江核电站为了保证冷却水，在水里设置了好几层保护措施。第一层保护，是防波堤之间的气幕装置，如果监测到大量水母、鱼群、虾群，气幕装置会始喷气，在水中形成一道气墙，挡住鱼虾群阻隔。第二层保护是海洋生物实时监测系统，用声纳和摄像头监测生物群，一旦出现紧急状况，马上派出捕捞船撒网捞鱼。之后还有三重拦污网，才允许海水进入冷却回路。
https://www.yidianzixun.com/article/0Jf8kf6r
有了这么多防范手段，2015年11月26日和2016年1月9日，阳江核电站还是先后发生过两次毛虾群堵住滤网的事件，分别造成两个机组降速运行半个多月。阳江迅速上马了一套缆控水下机器人（ROV）探测系统，用来监测毛虾。
http://www.elecfans.com/d/930658.html
去年冬天是个暖冬，近岸水温比往年高，对水温敏感的毛虾群向岸边靠拢，捕捞速度赶不上虾群增长速度，所以多重设施也没挡住毛虾，最终导致核电站停机。
24号阳江核电站一个机组出现毛虾入侵，停堆。25号全部六个机组都被毛虾入侵停堆，导致事故等级从0级升到1级。最开始出现问题的时候，阳江核电站为什么不停掉全部机组，把所有的虾都捞起来？
核电机组的发电能力很强，忽然停止运行对当地电网冲击很大。全面停机脱网，最好是事先上报电网，统一规划。所以开始发现毛虾增加的时候，核电站只是停掉一个反应堆，没想到在24小时内，毛虾群规模暴增，被迫全面停止运行。
为了避免这种问题，最好的办法是用其他电站补上核电站的缺口，核电站停机检修就不用顾虑太多了。但是一般来说，火电站的维护成本很高，开机以后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达到最高功率，不适合给核电站当后备力量。27期和88期我们介绍过最近建设的一批抽水蓄能电站，这才是核电站最好的替补，平时蓄水没什么成本，紧急时刻打开出水口就能快速发电。最近广东省专门投资76亿，在阳春市与电白县建设了全国最大的抽水蓄能电站，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给核电站作配套。
https://www.sohu.com/a/43745266_149044
不过这个新的抽水蓄能电站还在施工，预计2022年才能投入使用。所以这次阳江核电站不能随便停机捞毛虾，导致事故升级。
不过，大家也不用担心中国的核电站出问题。之所以我们会介绍这些0级和1级事故，原因恰恰是中国的核电站的运行标准严格，会因为很多子系统的小事故而自动停机，随着核电站的使用经验越来越多，这样的事故也会不断减少。现在的事故越是看起来不可思议，将来的安全保障就越可靠。
3月23日，科技日报发表文章，标题是《我科学家精准"删除"动物特定记忆》。
报道说，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利用基因编辑技术，在实验大鼠的脑中实现特定记忆的精准删除。督工，这是不是意味着人类可以编辑大脑，删掉自己不想保留的记忆了？
http://digitalpaper.stdaily.com/http_www.kjrb.com/kjrb/html/2020-03/23/content_442039.htm?div=-1
科技日报说的这件事是存在的，北大神经科学研究所，所长万有教授和研究员伊鸣合作，在《科学》子刊、《科学进展》上发表了一篇论文，的确提到了人工影响记忆。
http://nri.bjmu.edu.cn/ktzjj/44190.htm
但是，论文中所说的精确删除，并不是像电影《黑衣人》里那样，彻底删除某个时间段内产生的特定记忆。而是使用基因编辑工具（crisper-SaCas9），敲除了一个基因，导致大鼠无法产生和恐惧有关的久远记忆（remote
memory）。
https://advances.sciencemag.org/content/6/12/eaay6687
人类的记忆分为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。粗略的来说，如果短期记忆放在内存的信息，那么长期记忆就是硬盘信息。这次试验干扰的久远记忆是一种长期记忆。在长期记忆的形成机制里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叫做"长期增强作用"（Long-term
potentiation，LTP），是通过同步刺激两个神经元实现的。
这次试验抑制了和恐惧长期记忆相关的神经元连接突触蛋白，禁止大脑向"硬盘"部分输出恐惧记忆，严格来说只能算是让特定记忆无法形成，而不是删除。
看来科技日报的标题夸大了进步。如果不能操控具体的记忆，这样的研究有什么意义呢？
虽然并不是精确的删除记忆，但是能破坏长期记忆机制依然是一个重大的进步。人的大脑皮层神经细胞是非常复杂的，即使在同一个脑区，神经元集群也可以分为不同的亚群，这些亚群执行着不同的功能。这次实验能精确影响某一种长期记忆，非常了不起，至少可以给后续试验提供条件。只是希望媒体不要用夸张的报道制造负面影响。
另外我补充一下，这次使用的基因编辑工具，和2018年11月，南方科技大学贺建奎改造双胞胎婴儿胚胎细胞的工具是一样的，技术本身没有善恶好坏，关键看怎么使用。改造记忆这么敏感的技术，必然要通过非常严格的伦理审查，才会进入人类大脑。暂时我们还是不要把这件事想得太夸张。
3月16日，国家医保局局长胡静林在《求是》发文,回顾了2019年医保局进行的药品目录调整，也是史上规模最大的药品目录调整，删掉了一大批所谓"神药"，督工，什么是调整医保药品目录？
胡局长说的药品目录，全称是《国家基本医疗保险、工伤保险和生育保险药品目录》。在公立医院看病的时候，只有进入这个目录的药品，医保基金才会给报销。否则自费购买。
医保药品目录第一版是2000年公布的，之后2004、2009和2017年三次大调整，2019年是第四次。这也是2018年成立国家医保局以后，第一次对药品目录进行全面调整。
增调加入西药名单
调出西药名单
新增中药名单
调出中药名单
调整以后，目录包含2700种药。与以前几次调整相比，这次最大的特征是品种数量只增加了不到3%，历次最低。主要原因就是胡局长说的，在增加药物同时，删掉了一大批。这次增加218种药，同时删掉了154种。上一次只删掉了31种。
被删掉的154种药，有4个品种是续约谈判没成功，71个是国家药监局撤销了文号，属于正常退出，另外79个品种，就是直接被医保局开除了，其中包括很多"神药"。
什么样的药物可以算"神药"？
在《求是》那篇文章里面，胡局长给"神药"作了一个明确定义------安全且无效。在查询被开除药物的销售额以后，马前卒工作室人员认为，还可以给"神药"补充两个特点：价格昂贵，使用广泛。
2019年7月，国家卫健委公布了首批重点监控合理用药名单，一共20种。，包括神经或血管保护剂，细胞保护剂，免疫调节剂，还有能量补充剂。无一例外，都是辅助用药。
2018年，这20种药品在公立医院销售额超过650亿元。其中大部分是医保花钱，占当年医保总支出的3%还要多。
花了这么多钱，治不好病也就算了，甚至有些"神药"连"吃不死人"也不一定能做到。比如说，上面那个重点监控用药名单，排名第一位是"神经苷节脂"，是国内神经内外科最常用的辅助用药之一。一度年销售额以百亿计算，但是全世界只有中国、巴西、阿根廷三个国家批准它上市，中国又占了全球销量的99%。
神经苷节脂自称有疗效，但一直拿不出数据，反而一直有人怀疑它破坏免疫系统，引发瘫痪。从它上市的那一天起，就不断有人起诉。
虽然证明神经苷节脂有害的理由也不足，但药监局也多次勒令生产厂商修改药品说明书，增加警示。甚至连巴西和阿根廷的原厂产品也不许进口了。
现在卫健委虽然没有彻底干掉神经苷节脂，但医保局把这一类疗效不明，风险不明的药物踢出医保报销名单，至少不糟蹋全国人民的钱了，肯定是大好事。
这些神药，为什么能进入医保药品目录，还每年消耗几百亿资金呢？
这是一个地方利益挟持国家政策的故事。
药品在进入医保药品目录之前，必须要拿到药监局的药品批准字号。从时间上看，绝大多数"神药"拿到批准文号都是2006年之前。
2001年之前，中国存在很多药品管理地方标准，2001年，新《药品管理法》废止了地方药品标准，统一上升为国家标准。但是，为了避免很多药厂立刻破产，也因为可以从这些药厂敲诈利益，新的国家标准作了很多让步。2001年之后几年，药监局对于药品批号的审批，经常流于形式。不需要经过临床试验也能过关。现在的上市公司步长制药，当时行贿任药监局主要负责人，推动主力药品脑心通胶囊获得国家批准。
为了地方制药厂的利益，药监局快速发出了10万多个药品批号。最疯狂的2005年审批了一万多种药品。这就是大部分"神药"的合法性来源。2005年，药监局长郑筱萸免职，2年后郑筱萸被国家杀了，是最近十几年杀掉的最高级官员，但是这些快速审批的药物，一直到今天还有合法性。
获得了药监局的批准以后，药品还要加入医保药品目录才能花全国人民的钱。国家医保药目录编制一直比较严谨，但是在2019年之前，省级医保有增补目录的权利，给很多药品开了后门。比如说前面提到的神经苷节脂类药品，并不在国家医保目录内，但先后有17个省市医保中心将它们增补进本地医保目录，所以能合理合法烧钱。
现在国家终于开始清理医保目录了，是不是可以明显改善医疗环境？
这里我们需要充分理解这些"神药"的社会意义。"神药"本身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，但杀了国家药监局长都没解决问题，说明这也不是一个单纯的违规操作问题。
重新看一下"神药"的定义。胡局长的定义是"安全且无效"，我的同事查阅资料，又加了两条，价格昂贵，使用广泛。这四个特征不是随随便便凑在一起的，而是的确发挥了一定的社会作用。
我们还是说排名第一的"神药"。神经苷节脂，齐鲁制药出产的100毫克神经苷节脂注射剂，每支九百多元。虽然齐鲁制药没有上市，不对外公开数据，但全社会一致认为其中有暴利。
再说那个曾经收买郑筱萸的步长制药，它的产品也包括了神经苷节脂类注射液。2018年营业收入136亿，营业成本只有23亿，毛利率80%以上。同时，它的销售费用超过80亿，从账面上说，步长制药是一个给销售员，给医药代表打工的的企业。
当然，对中国的医疗体系稍微有一点了解，就应该知道，医药代表也只拿了80亿销售费用的一小部分，剩下的都通过他们的手，送到了各种医生的手里。2019年11月1日第36期，我们就讲过这个问题，给医药代表和医生记账的一个"统方"黑客都能赚上百万，一个药企送出去几十亿没啥奇怪的。
对于这个问题，我们必须承认，在市场环境下，中国医生的合法收入是低于市场化报酬的，之所以中国还有很多优秀的年轻人从事医学，很重要的一个理由，就是这些药企做到了"以药养医"，给医生提供了非常高的回扣收入。这些回扣当然不合法，但客观上保证了高水平医生的数量，否则看病会更难，所以也有一定的合理性。医院也知道自己的医生有这份收入，但如果真管住了，医生走了，医院也就开不下去了。
在这个体系下，医生要通过多开药来尽可能增加收入，又不希望乱开药治死人，就需要每个药厂提供至少一种成本低、售价高，对人体完全没有作用的药物，也就是我们前面定义的"神药"。从社会学概念来说，"神药"不是药，而是医生和药厂之间的游戏筹码，当然不需要有治病的作用。
现在，医保局把医生和药厂的筹码砸了，当然砸的好。但是，我们也必须正视医生收入相对低的事实。现在一半以上的医学毕业生不当医生，甚至不去考执业医师证，说明我们必须要给医生加合法收入了。否则将来的医疗资源会更紧张。
增加合法收入，最大的好处就是节约管理成本。制造一盒几百块的神药或者说筹码，再怎么压低价格，也要几十块成本，医药代表从中拿走几十块，药厂拿走几十块利润，医生群体只能拿到一半不到，损耗率是非常大的。另外，医生分配回扣，少数有管理职位的医生拿走大多数回扣，普通医生只能拿到很少，也不利于刺激积极性。如果改成增加合法收入，消耗同样的资源，对医生的激励比现在要大很多。
最近几年，医保结余还在增加，但是能支撑的年份越来越少，说明从长期看，我们的医保有很大危机。所以我们一方面不能浪费钱，另一方面不能在该花钱的地方省钱，免得将来要填更大的窟窿。所以，在把"神药"踢出医保名单的同时，我们要重新讨论医生待遇问题。既然整个社会都搞市场经济，用钱说话，就不可能指望用爱心来增加医疗资源供应。医保基金省下的钱，至少应该拿出一半给医生加工资，才算一个完整的政策。
接下来，我们看几条并不轻松的简讯。
去年11月12日，睡前消息
41期，我们以河南伊川农商行为例，分析了了全国农商行和地方政府的巨大金融黑洞问题。4月3日，银保监会副主席周亮表示，太多的农商行脱离本地，参与全国性的金融投机，并且提出了严肃的质问，原话是:
"为什么有时候东北的一个农商行居然能给贵州的农信社去发放同业，你说你当地的企业多缺资金是吧？"（争取找发布会原视频插入）
https://www.thepaper.cn/newsDetail_forward_6821181
看来各地的农商行还有很多不靠谱的现象，各位观众如果存款超过50万，还是要避免存在这些地方农商行的户头上。
3月18日，在新闻发布会上，钟院士被问到了中药问题。钟院士说，
http://finance.ifeng.com/c/7uwbeb3VQZ7
"在实验室的细胞上，中药也是很有效的"。钟南山先生真是一个会说话的人。
https://news.ifeng.com/c/7vNBv5uYRKi
4月1日，深圳卫视《深视新闻》采访钟南山院士，问他怎么看待这次疫情的信息公开问题。钟南山院士的回答也很有意思：
钟院士的最后一句话，原话是"从中央政府那是完全透明的"，深圳台的字幕改成了：
"中央政府是完全透明的"
然后钟院士的下一句是："记得我们汇报了以后，也就一天两天，全国就采取行动"
这段对话说明记者和钟院士都是聪明人，都知道怎么说出核心信息。
下面这条新闻对蛋卷来说是个坏消息，比上一期讨论能不能吃猫狗还可怕。
https://news.163.com/20/0402/17/F97MEO8600018AOR.html
3月31日，中国农业科学院哈尔滨兽医研究所发表论文，用数据证明，武汉的猫很容易感染新冠病毒，而且猫之间还可以通过飞沫传播，建议严密监测猫的感染情况，作为监测疫情的辅助手段。
https://www.biorxiv.org/content/10.1101/2020.03.30.015347v1
最近几个月，大家不要接触野猫了，家猫也不要随便放出去，否则万一被防疫部门带走就回不来了。
最后，给大家分享几张广西大藤峡枢纽船闸通航的照片，将来这就是贵州和云南船队的出海通道，期待有一天能到现场见识一下。
好，98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，感谢大家收看，我们下周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