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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好，2021年6月1日星期二，欢迎收看282期睡前消息，我这几天出来参加活动，所以在贵州录节目。
儿童节，肯定要说孩子的话题，昨天中央出了三胎政策，网上的讨论瞬间就爆炸了。上周刚刚爆出了网络神曲，《我为祖国生二胎》，这首歌的作者赵秀富看到人民日报海外版的一篇文章《生娃是家事也是国事》，有感而发，以为自己引领了社会进步，结果，5月份还没结束，就跟不上最新政策了。
我的微信校友群第一时间开启了三胎话题。1981年，同济大学的在校生徐建华给同济改了一个校徽，一直用到现在。
http://blog.sina.com.cn/s/blog_652847de0102x4di.html
很快有人发现，同济校徽号召三胎政策，领先国家40年。所以98级土木校友群昨晚的主要话题就是生育。
我这些同学，大多数都赶上了21世纪初的土木工程建设高潮，基本在大企业、科研单位或政府的中层以上技术管理岗，经济实力都不错，我在校友群里算是最穷的。但是，聊来聊去，这群70末、80初的中产精英最关注的问题，不是自己的身体还能不能保证优生优育，而是抱怨生不起，养不起，没有一个人说这次的政策好，让我回家准备一下生三胎。实际上，现在有二胎的同学，在群里也是凤毛麟角。我在校友群里找了一张段子图片，基本代表了同学的讨论气氛。
对于这个事实，很多人可能会说，连中产都生不起孩子，社会压力太大了，普通人怎么可能生二胎三胎。但我意识到，如果中国普通人都有和我大学同学差不多的收入水平，意味着中国人均GDP要达到七八万美元、超过美国，而且社会平等水平要接近北欧。到时候大家还是会在微信群里抱怨生活压力大，养不起孩子。
所以，虽然但经济发展、增加劳动收入比例，增加个人发展机会都是好事，但这些进步并不会直接改善生育率，反而可能会压制生育率。你可以抱怨生育压力大，也可以抱怨发展机会不足，社会不平等，但如果你真的想解决问题，就不要企图用一个问题去混淆另一个问题。
这些观点我在267期 央行人口论文精彩，可惜结论不够“融合”和268期 再谈人口危机，社科就该少花钱？都介绍过，这里我少说一点，但还是要介绍我的结论。
生育是人类的生物本能。在社会发展逐渐让人的社会性压倒生物性的年代，不能默认人类会像祖先一样表达本能。过去生活水平比较低，普通人没什么发展机会，只能生育来保持生活秩序，维护自己的社会关系网。封建秩序和农业社区被打破以后，当代人的发展机会超出历史上任何年代，靠个人努力增加财富，改变阶层的可能性越来越大，生育就变成了一种成本很高的行为，会影响自己的发展，所以社会越是进步，阶级流动性越强，生育率反而越低。昨天我在校友群里还看到另外一张段子图，我认为比较典型地概况了当代人的心态。
另外，年轻异性曾经是普通人最大的乐趣来源，子女曾经是中老年人主要的感情寄托，但在廉价书籍和电视机出现之后，异性的纯生理吸引力开始相对下降。提供异性特殊服务的地方，也不得不给从业人员提供各种服装和培训，和生理吸引力联合起来才能换钱。所以。社会提供的文化产品越丰富，人的发展路线选择越多，纯生理冲动对生育的推动就越弱。
之所以我用各种方式反复表达类似的结论，是因为我认识到，制订政策的人，根本没想清楚生育政策的目标。但是抱怨政策的人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。这才是生育问题的死结。大家都经过高考，老师一定嘱咐过，说做题之前要读题，我这些结论就是帮大家读懂生育率下降这道题。
一个合理的生育政策，目标一定不是简单地提高生育率，而是要在保持一切社会进步成果的前提下，培育出数量足够，质量也能满足现代社会需求的新一代人口。这才是我们今天真正要达到的目标。
那些号召恢复传统家庭文化，，强调传统美德想把女性赶回家生孩子的人，忽略了“保持一切社会进步成果”这个前提。而那些希望政府用直接的生育补贴来提高生育率的人，忽略了未来的人口质量。别的不说，如果生育的理由是可以拿政府补贴，社会恐怕很难相信这种家庭的教育水平，甚至孩子自己长大以后也会怀疑出生的意义。
目前市面上99%的生育方案，在准确“读题”之后，都可以直接否决。社会化抚养是用排除法选出来的唯一方案，也许有很多细节要完善，但这是我们不得不走的一条录。。未来社会的人口数量、劳动力质量和亲情都要指望社会化抚养来提供了。
有人说，国家有钱搞社会化抚养，为什么不把钱分给普通劳动者，让他们搞家庭抚养。这话就像美国步枪协会的自我辩护一样没脑子，人人有枪并不能保护每个人的安全，反而制造了“治安内卷”效果，增加了军队和警察维持秩序的成本。同样，如果把培育子女的权利义务都限制在家庭内部，必然会产生“育儿内卷”效果，最终谁也养不起孩子。
还有人说社会化抚养侵犯亲情，这样说的人，根本就不知道亲情的来源，也不知道亲情的最大敌人是什么。从一万年来的历史看，只要家庭成员背上了维护阶级地位的压力，最好的结果是亲情虚伪化，最坏的结果是亲情野蛮化。李世民在街头和自己的亲兄弟互砍争夺皇位；现代家长逼孩子上补习班，送他们去杨永信的医院电疗，性质是一样的，都是用未来的阶级地位预期消灭现在的和谐感情关系。
只有社会化抚养夺走父母教育孩子的权利义务，重税打击私人教育机构，父母兄弟姐妹在一起才会单纯地共同做游戏，共同做家务，分享人生经历，产生比较纯粹的亲情，让普通人有动力生孩子。
对于社会化抚养的最后一个误解，是政府只要多做事就是社会化抚养。很多观众看到延长在校时间，甚至是家长联合起来，轮流接送，都会给我留言，说这就是你说的社会化抚养。没错，这些事情都是社会化抚养的表现或者说雏形，但它的核心要素，首先是通过法律手段，把大多数抚育和教养责任义务都转嫁给政府，父母只是受政府委托，在家期间代为行使权利。这样政府才能主导教育计划，不至于担心家长根据个人意愿追责。至于说政府搞抚育的考核和内部追责问题，当然要用全方位的信息收集，比如说随身手环来解决。
社会化抚养的第二个要素，是大幅度加强教育投入，通过打破教师编制来提高教师收入水平，提高教育硬件水平。比如说，每个班级配专门的咨询师，学生每年的集体长途旅行，这些现在看来属于奢侈品的教育资源。以后就应该是国家出钱。至于钱的来源，肯定是政府全面加税，从其他部门转移，给私立教育加税，只是一个附属操作。
所谓投入钱，归根结底是投入社会财富，社会化抚养节约了家长的精力，不让父母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，也不让父母为了教育内卷去拼学区房，拼补习班，这些节约下来的资源通过税收转给政府，在不内卷的状态下投入，实际上减轻了每个家庭的负担，减少了专职育儿的父母，增加了社会劳动力。普通人反而会觉得生活更轻松。
最后，社会化抚养不意味着标准化流水线生产下一代人。政府拿到抚育教养的全部权利，恰恰意味着可以理直气壮地小学就开始差异化教学，因材施教。给每个孩子全面发展的机会，但也强调发挥每个人的天赋。只是这些选拔会限制投入，限制教学时长，不占用体育运动时间，避免内卷。如果父母觉得非得自己亲手教育，亲自设计子女的发展路线，强迫子女参加内卷化竞争才算拥有孩子，我建议这样的父母先接受心理咨询治疗，改一改封建秩序下的残留族权。
总而言之，受动物本能驱动的高生育率不是一个永恒的事实，因为阶级固化而产生的稳定亲情，因为封建秩序而产生的父母主导权，在阶级流动性强的时代也会自发消失。如果我们不希望用社会倒退的方式来保持生育率，就必须要试试人类从没做过的事情。从我同学群的情况来看，人均7万美元GDP加上比较平均的分配，也解决不了生育问题，我们必须考虑一些经济手段之外的方案。对于社会主义国家来说，搞社会化抚养肯定比复兴封建文化要靠谱。
如果政府真能通过全社会聚集资源来做社会化抚养，我愿意第一个把子女送进去。作为曾经的全国物理竞赛河北省第六名，我连给孩子上物理课的任务都不愿意承担；作为一个收入还勉强能够上同学群底线的中等阶层，我一直觉得培训班学费和学区房的负担太重。作为一个爱打篮球的14岁男孩的父亲，我最担心的事情就是他每天没有足够的时间运动。真诚期待社会化抚养早点覆盖全民。
当然，人类最近一万年，还有一件事一直在做，但是也一直没做成，就是消灭阶级。如果没有阶级，我们就不会担心子女阶级下降，不会因为学区房太贵就放弃生育。如果没有阶级，我们也不会逼着子女考985，希望能制造阶层上升。甚至我们自己也不会拼命加班，耽误陪伴子女的时间。
然而，并没有人愿意回到原始社会的无阶级状态。我们的中学教科书告诉我，原始共产主义不是共产主义。共产主义的目标是创造一个生产力超过资本主义的社会，依照唯物主义历史规律去消灭阶级。目前我们并没有发现完善的消灭阶级方案，但是生育率问题已经逼到眼前了。所以我建议搞社会化抚养，给阶级社会打一个补丁。你可以基于自己纯洁的信仰，说修修补补不解决根本问题，但如果不打这个补丁，现代社会很有可能连未来都没有。
接下来我再说一个必然挨骂的争议话题，深圳修订员工工资支付条例，“不定时工作制员工”在法定休假日工作，可以不按加倍支付方式享受假日工资。
https://m.gmw.cn/baijia/2021-05/28/1302325293.html
简单地说，如果企业某些岗位经过批准，不需要约定具体劳动时间，国家就不会强制规定假期工作要付3倍的工资。
很多人说这是深圳市作为特区独创的政策，这显然是因为不熟悉中国劳动法规，才会说这样的话。实际上，之前几乎大多数省级单位，都通过“工资支付办法”，“工资支付条例”这种地方性法规规定，“不定时工作制”岗位不适用节假日必须加倍给报酬的条款。
https://www.sohu.com/a/393601123_760895
比如说，《北京市工资支付规定》的第17条，《江苏省工资支付条例》的第25条，《安徽省工资支付规定》的第20条，都走在深圳前面。甚至广东省自己的《广东省工资支付条例》第23条，都明确说不定时工作制不适用假期工资模式。过去的《深圳市员工工资支付条例》第二十条 规定，不定时工作制假期也适合300%工资，反而是一种特区的特殊现象。甚至国家层面也有一个劳动部1994年颁布的《工资支付暂行规定》，第13条明确指出，不定时工作制不执行加班工资制。
http://www.mohrss.gov.cn/xxgk2020/fdzdgknr/zcfg/bmgz/202011/t20201102_394693.html
现在深圳改回来，并不是像某些自媒体说的那样，是搞全国独特的政策，争取资本向深圳流动，只能说是保持和全国大多数地区的一致。
要讨论这个制度是否合理，我们首先要理解什么是“不定时工作制”。目前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在这方面最新的定义来自《特殊工时管理规定（征求意见稿）》，其中第二章明确指出，不定时工作制包含三种情况：
一是企业高管。
二是自己安排工作时间的技术、研发、创作岗位。
三是不需要坐班，自己安排工作时间的外勤、推销、长途运输工作。
对于这三种工作，法律还有一项额外的保障，报酬不低于本地区社会平均工资，然后才是可以不支付加班费。
从这个定义看，出租车司机，家庭教师，或者一些工作集中在节假日的修理工，都可以算作第二或者第三种不定时工作制。这其中包含一些企业雇员，但主要是个人营业者。比如说不属于出租车公司的个体司机，比如说面对成人的音乐教师，体育教练。他们上门服务的时候，就是普通用户的雇员，你就是他们的雇佣者。如果大家真的对深圳市的法规修改不满意，可以从自己做起。周日坐出租车，主动给三倍车费；周末请人给自己，给孩子上课，主动给三倍报酬；遇到主要靠节假日吃饭的街头歌手，不用三倍给钱，路过就付费，否则罚款，但我猜这个文化模式是推行不下去的，网上反对深圳修改规定的人，99%不会主动为自己的观点额外付费。
不过我倒不是嘲笑这些有观点但不愿意行动的人，因为普通人不愿意额外给钱，倒不是规定无法推行的主要因素——这些个体经营者自己主动就会要求废除规定。因为如果国家规定他们周末和假日必须三倍收费，最直接的效果并不是大家忍痛付钱，而是选择其他替代性消费。比如说用自行车和公交来替代打车，用自己看视频学习替代家庭教师。如果国家规定三倍收入，就能让收入增加200%，我们早就进入共产主义时代了。
之所以不定时工作者自己都未必喜欢三倍收入，是因为在法律规定之上，还有个逻辑问题。法律可以规定资本的行动方式，但不可能做出投资决策。法律可以规定资本投资之后该怎么做，但拦不住资本做出不投资的决定。
注意，这里我说的不是中国，而是印度。印度对劳工和小生产者的法规保护，比中国严厉得多。2020年之前，印度100人以上的企业，裁员补偿就算符合法律规定，也要政府同意，以及所有员工同意，否则这些人就算是终身雇佣制。到了去年，这个门槛才刚刚达到300人。结果，印度大多数企业根本就不想发展，保持在几十人的小作坊水平就心满意足，就算很赚钱，也不想推广自己的高效率生产模式。外资也不愿意进来大规模投资，创造就业机会。这是印度落后于中国，就业不足的重要原因。
和印度的例子类似，普通人可以选择节假日不打车，资本也可以选择不做节假日的生意。如果法律要求不定时工作制一定要付三倍的工资，实际上消灭了一大批人在节假日工作的权利。
再举个印度的例子，2017年，印度要求所有企业延长妇女产假时间，从12个星期到26星期。
http://finance.cnr.cn/gs/20170310/t20170310_523650173.shtml
改革的结果并不是印度妇女庆祝待遇提升，纷纷出来工作，反而导致妇女就业率继续下降。在这一轮疫情爆发之前，印度妇女的劳动参与率23%，排名世界倒数第10，和内战状态的叙利亚差不多。
https://baijiahao.baidu.com/s?id=1636050093949147529&wfr=spider&for=pc
同样的道理，接受不定时工作制的人，或者是企业高管和高级技术人员，或者是专门在节假日开业的服务业人员，或者是因为个人原因和技术水平限制，只能找这种工作的人。企业高管的问题不用普通人操心，剩下两种人如果因此提高失业率，我猜反对修改法律的人不会出钱去补偿。我之前反复引用过曹操幕僚长郭嘉描述袁绍的一段话“绍见人饥寒，恤念之形于颜色，其所不见，虑或不及也，所谓妇人之仁耳”，大家一定不想复制袁绍败家的经验。
关于企业和劳动法关系的问题，我的观点经常会被骂，这里我还是推荐大家去看2020年2月16日，介绍纪录片《美国工厂》的第78期 《美国工厂》，是一部无产阶级的悲剧片？睡前消息，更推荐大家去研究《美国工厂》这部纪录片本身。当时我说，无产阶级如果不喜欢被资本的压制，首先要对自己狠一点，能逼迫自己进步，去代表先进生产力，否则再怎么改良，也解决不了被新技术淘汰的问题。
现在深圳的法律问题也类似，大家同情劳动者，尤其同情那些工作不稳定的劳动者，但除非你能找出一种方案，在消灭雇佣劳动的前提下，还能保持现有的工作岗位，提高工作报酬，否则不要指望用法律去挑战经济学问题。你觉得外卖平台对劳动者太残酷，觉得程序员经常加班反人性，这都是你的善良。但如果一群程序员和外卖员联合起来，做不出另一个有竞争力的外卖企业，保证不了这些人能在现有水平下就业，单纯的批判就只能是一种无用的善良，是马克思主义最看不起的东西。
节目最后，我对各位观众道歉，上一期 “不南不北”的安徽，自己搞“南水北调”节目，安徽亳州的名字写成了“毫州” ，我还把近代江苏的山阳县当成了汉魏时期中原的山阳县。此外，因为急着出差去机场，上一期做的匆忙，还有很多其他错误，都被观众一一指出了，感谢各位观众对我们的关心。我们以后要加强审稿和内部检讨，基于事实和最新的信息，随时反思往期节目的问题，欢迎各位观众也来监督我们的节目制作。
好，感谢各位收看，282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,我们周五283期再见！